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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范冰冰金马封后到微博超话被封：华语电影交流的新现实
范冰冰凭借在马来西亚电影《地母》中的表现荣获第62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 Source: Getty / Getty Images
第 62 届金马奖落幕，中国演员范冰冰凭马来西亚电影 《地母》获得最佳女主角奖，随即引发华语社群广泛讨论。然而她未到场领奖、微博发帖被“消失”、超话短暂上线即被封，再度凸显大陆影人自 2018 年后集体缺席金马的现状。本期播客邀请本届金马奖复决评审、影评人郑秉泓（Ryan Cheng），谈范冰冰戏中表演、金马在政治氛围下的转折，以及金马如何继续维系属于华语电影世界的文化桥梁（收听播客，了解详情）。
Transcript
听众朋友好，第六十二届金马奖在上周末落下帷幕。本届金马最受关注焦点之一就是中国大陆演员范冰冰凭借马来西亚电影《地母》拿下最佳女主角。这也是继范冰冰继2007年获得金马最佳女配、在2018年经历逃税风波之后，再次在金马舞台上得到肯定。范冰冰拿下影后之后，她的名字虽然一度成为微博超话话题，但不久之后便被下架。那么今天我们就很荣幸邀请到本届金马奖的复决选评审、台湾影评人郑秉泓先生Ryan，一起聊聊今年金马奖的观察与感受。Ryan您好。
嗨，Helen，你好！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我是 Ryan，我本身是影评人，那也有在学校教电影，那也是高雄电影节的节目总监。我自己觉得我的身份有点尴尬，是今年我刚好是复决选，对，但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们的所有的评审过程，我也没有办法代表其他人，所以接下来的发言都是以身为影评人的身份来发言。
好的，没有问题，相信对于文艺作品来说都是见仁见智的。首先您今年担任金马的复决选评审，肯定也是完整看过本届金马的片单啦。我们先从这部电影《地母》开始，那么您对这部作品的整体印象是什么？
因为当年张吉安的《南巫》入围金马，而且他入围新导演，但是他没有入围影片。那一年我刚好担任金马会外赛的评审，那当然后来也陆续把金马片都看完，然后我们会外赛的这一群，我记得是费比西还是哪一个，就是我们看了很多遍，就对《南巫》非常印象深刻，因为可以看到张吉安受到台湾新电影、尤其是侯孝贤的影响，但是他又把新电影的写实元素去加入马来西亚的那些传统、民俗、神怪。那当然张吉安在那之前，他其实也在做《乡音考古》，就是一些文化相关工作嘛。虽然他是念电影，但是他曾经没那么接近电影，但因为拍出《南巫》后，让大家发现有这样一个人，他受到台湾新电影影响。但是然后他把那样的作品去结合马来西亚的文化特色，然后拍出来的作品非常惊人。然后在隔几年他拍出《五月雪》，他还是受到台湾新电影的影响，但是这一次是侯孝贤的《悲情城市》。如果《南巫》是受到《童年往事》影响，那所以他拍《五月雪》是等于是马来西亚曾经发生的一个伤痛嘛。所以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对张吉安的他的某些勇气，以及他把马来西亚的历史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艺术性的方式、美学的方式去表现出来，是感到非常惊艳的。那这一次的《地母》，我觉得它比较回归到《南巫》的那个路线，但是他要讲的主题又跟《南巫》又不一样，因为《南巫》是一个家庭的主题。我觉得张吉安他这一次在《地母》在历史伤痛，然后民俗传说，然后一些类型元素，因为他这次讲被“下降头”嘛，从《地母》开始到这次，他都不断在讲“下降头”，那这跟张吉安自己的成长背景有关，因为他爸爸有这一方面的背景嘛。对，所以他把这些元素整个融合之后，我觉得《地母》讲了一个蛮吸引人的故事。然后范冰冰确实，我必须承认，我看的时候第一眼是没有认出她的，就是一个农妇，她装那个鼻子，因为我是看完后来才知道，哦，原来她在打扮上面是有下功夫的。那确实让我没看到一个那么面容亲切、那么熟悉的范冰冰。我觉得会比她上次拍《我不是潘金莲》又更有说服力。整个她去讲这个女人难忘她的老公，然后她想要完成她老公的遗志。其实这个角色有一点点像《我不是潘金莲》，都是很执拗的女性，然后而且是要返璞归真的女性，要去跟那个体制抗争。那其实说穿了，表面上是体制，但真正抗争的就是国家嘛。《我不是潘金莲》抗争的绝对不只是那个村，她要抗争的是中国嘛。这一次的《地母》抗争的也是马来西亚的政府。所有以抗争作为电影核心的创作者，其实都是很可敬的。怎么表达这个批判性？不能让批判性媚俗，你还要让观众能够认同这个角色。《地母》范冰冰，我觉得这个角色是有血有肉的。
嗯，导演张吉安可能跟澳洲还有一点点关系，张导曾经在澳洲留学学习过电影。
哦！原来是这样子哦，不知道。
对，所以听您的描述，也联想到张导在颁奖台上提到范冰冰表达的一种所谓的“从头来过”的决心，也让人非常期待这部电影。那颁奖前，曾经有消息说范冰冰可能会出现在典礼现场，那最终她是以电话连线的方式参与。您怎么看她没有亲自出席这样一个情况？您认为，这反映了怎样的一种现实状况呢？
我觉得自从2018年之后，也就是那一年，2018年那一年，因为那一年我当金马的初选评审，对，然后那一年有很多很厉害的中国片嘛，那也就是傅榆，《我们的青春，在台湾》的导演，她们上台领奖时的授奖词，她们讲完之后，2019年中国片就也不是说不在了，还是会有一些有报名，之后就大部分都是很独立的电影或短片或纪录片。对，金马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的，就是所有只要你符合资格都可以报名，不会去禁止你报名，只是中国影人自己就会有一个自我审查。我觉得金马奖最重要的价值在于竞赛规则的门是打开的，只要比如说你是符合几月几日完成、你是什么样的材质符合金马要求，通通都有机会参赛。最后就是看你怎么入围嘛。当你入围了之后，你要不要来，以及你想来、但是你会面临什么样的阻挠，这个我觉得真的是外人很多是没办法理解的。那当然会有很多人想来，然后你要用什么方式来。那来台湾当然他们也要申请，台湾一定会过啊，那可是你中国要如何出关，或者你是从第三地，或者是怎么样要来，或者来了要不要上台。我觉得每年的情况都有可能是不一样的，然后他们必须要去读懂他们的所在地的空气吧，最后会影响他们做出最终的决定。
对，那其实很有意思，金马在2018年这样一个事情发生之后，2019年大陆电影人全部开始缺席金马。那在近几年我们其实看到是有一些些的看起来回暖的现象，就比如说最近几年是有娄烨的《一部未完成的电影》，还有王兵导演的纪录片《青春》当中的一部，是来过金马，可能会让人觉得说，是不是已经开始慢慢慢慢开始放松了。可是范冰冰这一次凭借一部马来西亚电影封后之后呢，随即在微博上又是直接被超话下架这样一个状态。就您刚刚说的要读空气的话，您觉得这传达了什么样一种信号？包括业内、台湾的话，会怎么解读这样一种现象？
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分清楚的是一种是范冰冰本人，就是针对范冰冰本人，或针对金马，或同时针对范冰冰跟金马，因为这是三件事。对，因为毕竟范冰冰是有一些逃税的争议的嘛，那对金马就是我们永远都在听。对岸朋友常问我，他该不该报名？我说你怎么会问我，我又不是金马执委会的人。他说因为我是影评人，然后我我自己也在做影展，他就会不晓得他该不该报。我说你要报就报啊，你报了也没人知道，除了金马奖。金马以及那一阶段的评审不会有人知道。就像我，我是做复决选，我也不知道初审有哪些片报名啦。为什么大家说金马很公正，是因为金马奖不可预测嘛。换句话说，我们不是为人投票，我们是在整个评审过程中一次又一次的讨论、辩论。有时候有些影展会是人来最重要，那是以来的人来作为某种结论。对，可是金马奖绝对不会是这样的。
嗯，金马作为一个1962年就开始设立的一个奖项，如今已经走过了62届，今年是第62届金马，确实是有它在华语世界的历史渊源和地位在那边的。再往前看，可以说从2000之后到2018年之前，都是两岸三地影视交流最密集的时期。那时候很多大陆、台湾、香港，甚至一些东南亚或者是海外的华裔影人都会在金马同台去竞争、合作，去探讨、交流，整体氛围非常的热络。你会怎么形容那段时期的金马？跟那个时期相比，现在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就您个人观察的话。
我觉得因为金马其实最早它其实是基于一个政治目的，金马是金门跟马祖嘛，对，所以在台湾那时候国民党主政时期，它的成立是带有一种政治讯息，以及戒严时期。所以那时候有港片是自然的，甚至那时候香港电影都被台湾当成国片来对待的。那可是从1996年开始，正式开放中国电影竞赛，所以1996年得最大奖的，连得六奖的是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嘛。1996到2018，中国电影的参与会让金马奖百花齐放。那我自己2015跟2018都做过初选评审，我们看了很多好几百部片，那时候整个中国投件量真的非常多。
那段时间大陆的电影也是正好在一个资本非常热的时期，也进入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感觉是不是？
对。所以比如说2018年我们做初审同时看到张艺谋的《影》，同时看到大卖座的《我不是药神》、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而且这三种是完全是不一样的电影。觉得光是看初选，看这么多的投件就有一种很，会觉得很丰富，而且不断吸收到很多是可能之前没看过，甚至有独立制片。比如说我2015年初选看到万玛才旦的片，我想说诶，连《塔洛》都来，那一年又有《刺客聂隐娘》。对，就这个是很有趣的，因为即使在坎城也不一定这些华语片会碰在一起嘛。 当然2019年之后这些片，尤其是中国的部分，他们就几乎很难过来了，就因为政治的原因，那金马奖也不可能是拜托他们来或者做出什么，因 为这是政治的事情，不是金马奖的事情。金马已经在解严后，其实老早就已经转型，是以艺术为最高的一个殿堂，就美学上呢它不会是以政治为主要考量。但是突然比如2019年新加坡、马来西亚就开始有一些片子跳出来嘛，比如说《夕雾花园》啊、《热带雨》啊这一些，那这些是因为中国电影不来，他们被挑出来吗？有时候好像也不一定。我觉得中国因为历经疫情，然后整个电影市场也是有整个翻天覆地的调判，重新调整，从电影制作到跨国合作，到影人的整个国际布局啊、华语电影市场的国际布局，然后再加上这几年有很多华语大片其实是不断翻船，反而很多小人物逆袭，就无论是贾玲啊，或者谁的，那些本来都是定义上的小片。对，所以我觉得，中国电影不来，它确实让华语电影的版图少了一大块，很大块。比如说毕赣今年也没来嘛，《狂野时代》，对，那可惜吗？如果以整个金马的象征性来说，当然可惜啊。可是，我觉得这是一个政治使然。然后到底最后可惜的是金马还是没来报名的人，我觉得两边都有啦。可是更可惜的是，明明这里有个平台，但因为政治的原因，他没办法过来。其实重点是在那里啊。那这个也回归到就是从1996年开放中国电影竞赛到2018年，1996到2008，总共23届是有中国电影的参赛的。那金马今年62年嘛。所以换句话说，其实有另外的三十多年是没有……
没有大陆电影参与的。
对，对，对。
感觉到您对于很多无法来到金马的很多华语电影的一些惺惺相惜的这种情愫，比如说您刚刚反复提到的毕赣《狂野时代》，那您个人会觉得喜欢的作品，（有哪些）特别遗憾没有能来金马的？
比如说我今年因为有主持两岸影展，那看的应该算去年的吧，我看了《小小的我》，那我觉得 杨荔钠导演也把它处理得很好啊。那毕赣，因为就台湾，我说中国电影要（上映需）抽配额，但是另外一种就是得金马奖最佳影片或导演，或者你有在坎城、柏林、威尼斯、奥斯卡得奖的片，并且是主竞赛的片，就可以不用抽配额就在台湾上映。所以《狂野时代》明年会在台湾上，因为它在坎城有得正式的奖。那至于去年贾樟柯的《风流一代》，他最近也抽到明年上映，可以在台湾上。那这一次就《狂野时代》有抽到，可是《狂野时代》已经是去年的片了啦，但是明年初就会在台湾正式上映。那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啊，我还是希望去电影院去看，尤其像《狂野时代》，毕赣的片一定要大银幕看才好啊。
对他的色彩的元素非常得丰富，这一次非常得震撼。好呀，那非常感谢Ryan。那我想最后一个问题是想问您，就是金马走到第六十二年了，无论这个外部环境怎么样去改变，它依然是被很多人视为华语电影的重要象征。那您觉得金马未来是不是还会有机会重新承担这个所谓的跨区域交流的一个平台的角色呢？
我觉得金马它一直在那里，然后他们也是非常小心翼翼地在做这件事，曾经在2019年我写过一篇文章在讲金马奖价值，就是无论有几部片来报名，可能是不到一百部，也可能是超过四百部，当然加入短片就更多了。就我目前讲，就无论是多少片，然后各种什么背景来报名，那金马价值其实一直在那，金马价值就是秉持专业，让这一群受邀来当评审的人说话，也有可能看走眼啊。但是他们忠于自己，就我不敢说，我投的每个票都是确定的，我也常常投了之后又后悔或者质疑啊。可是我觉得投票当下，我绝对忠于我自己，不是只有我，我相信每一个评审都是。那这就是一个金马价值，以及我们因为都信仰这件事，所以我们答应去当评审。金马确保的是让评审在那个最好、最舒适而且公平的一致性的观影环境中，然后所有人都看过这一批，然后经过充分的讨论，最终选出、初选、复选，就好几轮的评选出来，然后最终呈现那个结果。那无论是爆冷或者众望所归，那金马奖我觉得是跟评审就是一起承担，尤其真正承担压力的会是金马奖。那即使这份名单也不是台湾观众都想听，范冰冰得奖，有台湾人觉得非常好啊，显示台湾大度。也有人大骂说台湾为什么要去给一个逃税犯，也是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而且已经变政治攻防了。可是很多人大骂是他们根本也还没（看），因为《地母》在台湾还没上映，也就金马的五六场放映还是多少，看过的其实也就千多个人而已。可是引起整个叫骂，我觉得已经也是很有趣了。所以我觉得这个就是金马奖的影响力跟它有趣的地方，那这样都很好啊。那也许日后我不确定这部片什么时候会上映，但一定会上映的。然后大家去看完会发现，这是一个不一样的范冰冰，至少对我来说，我觉得我看到一个前所未见的范冰冰。
对，这个可能也就是电影的魅力，以及范冰冰身为演员的一种魅力吧。 好的，那今天非常感谢Ryan从台北为我们分享了这么多关于本届金马的第一线的、第一手的一些观察。好的，谢谢R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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