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 11 月 24 日，新疆烏魯木齊一幢住宅樓發生火警，當局指造成 10 死 9 傷。傷亡原因被認為是防疫過度，影響救援工作，引發中國多地民眾悼念。
11 月 26 日周六下午，在上海讀書的何立言（化名），聽說前一晚有人前往連接徐匯區和靜安區的烏魯木齊中路悼念，帶著鮮花和蠟燭到場，發現已有大批警察，阻撓民眾在路牌下悼念。
「我們一開始不敢放下鮮花、不敢聚集，只是穿著深色衣服，從烏魯木齊南路走到北路，再走回來。遇到像是同路人會有眼神接觸，然後移開目光。整個過程持續四小時以上，才把花和蠟燭放下。」
上海民眾在烏魯木齊中路悼念烏魯木齊火災死難者。 Source: Supplied
她說：「可能大家不知道具體在反抗甚麼，但我們知道這情況不能繼續，我們得站出來說點甚麼。」
有人說，站出來會付出很大代價，但我想說，如果不站出來，我會付出比這更多的代價。
「我事後收到一位同學的訊息，平時看不出來，他說：『我一直想成為你這樣的人，但我沒有勇氣』。我當時感到能參與其中是非常幸運。」
她還記得，留在現場的朋友拍攝到警察的行動：「他們故意逮捕身材瘦小的女性，用一些屈辱的方式對待，如把裙子掀起、再把人按在地上。」她稱，有性小眾朋友在被警察逮捕時，遭受具歧視性的詞語辱罵。
來自成都的 Jackey（化名）曾經也支持封控防疫，但到 2022 年後期，開始質疑健康碼、疫苗和核酸檢測的成效。他在網上關注中國其他地方的狀況，「翻牆」了解各地疫情發展。
他得知 11 月 27 日周日望平街有悼念烏魯木齊火災的活動，當日趕到現場後，發現已有警察拉起警戒線。他毫不為意，直接走入人群聚集的地方。
他記得當時很多人輪流發言，講述自己和家人在疫情間的遭遇：沒有補貼、失去工作、無法生活。期間大家一同叫喊「不要核酸要自由」、「不要核酸經濟」等口號。
成都民眾在望平街集會，輪流發言。 Source: Supplied
「有些人往後跑，我也往回走。後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我打算乘車離開，突然有一群警察把我包圍，按在地上、拳打腳踢，然後把我抬到大巴那邊，押上一輛警車。」
Jackey 猜測自己是因為獨自離開而成為目標，事前從沒想過會被捕。「遊行示威時，我覺得自己挺勇敢，被捕後心情一下子非常失落，有種前途未卜的感覺。」
我沒考慮那麼多，只知道有這事情，我一定要去，不去會後悔。
被送往派出所的路上，車上兩名警察不斷嘲諷幾位被捕人士，其中一人更被打耳光。被帶到派出所後，他見到大巴上也逮捕了大概四、五十人。
在派出所，他們雙手被捆在背後，蹲在一個院子裡，排隊做核酸測試。他還記得一位看似領導的人來訓話，說道：「你們這下子被鐵拳打了，知道厲害了吧。」
之後他被帶到審訊室，期間一隻手被銬在椅背上，整晚保持著不舒服的姿勢，難以入睡。回想起被警察詢問是否有組織、是否勾結境外勢力，Jackey 說：「我以前對境外勢力沒甚麼概念，真正經歷後，才知道完全是亂扣帽子。」
最後他被迫寫下悔過書，扣押 24 小時後獲釋。
她之前已因參與校內的反封控活動而被公安約談。她當晚發現網上出現尋人啟事，估計現場應該「出事了」，自己也有被秋後算帳的風險，因此立即把資料刪除、把物品和家人聯繫方式交給一位她認為「沒有風險」的朋友。
數日後，她被警察上門拘捕。此後一年，她一直被當局嚴密監控，需頻繁報到。
兩位受訪者均表示，自己的做法並未得到家人支持。
何立言憶述：「我（獲釋）出來後，爸爸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這句話真的傷到我...... 一般的中國家長，沒辦法和孩子站在一起，給予精神上的力量，我覺得已是某種傷害。」
Jackey 也說，父母得知消息後，對他的行動「很不可思議，無法理解我的行為」。
不過，事件堅定了他出國的信念。他此前已申請澳洲、英國等地的簽證，恰巧在 11 月初獲批澳洲工作假期簽證。他獲釋回家後，馬上訂機票，最終在 12 月中飛抵雪梨。
他很可能是澳洲第一位白紙運動親歷者。「拿到工作假期簽證是意料之外，而且是在疫情封控很難出國的情況下，我有了理由逃離（中國），所以我感謝澳洲給我這個機會。」
「真正落地雪梨時，我記得很清楚是中午，天氣很晴朗，一掃我在國內的陰霾...... 機場人來人往，已經沒人戴口罩了。澳洲人已完全恢復正常生活。衝擊還是很大，原來人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過不一樣的人生。」
而何立言是在一年後，以留學生身份來到澳洲。她認為白紙運動是人生轉捩點：「讓我決定出國，決定離開一個不適合我的環境。教會我不一定要選擇順從，可以反抗，可以要一些政權不讓我要的東西。」
被問到為何選擇澳洲，她說：「這裡是 2 月開學，能讓我盡快離開中國。」
澳洲某種程度上是我的救命稻草，不是說這個地方完美，但來到後，感覺到人是可以有尊嚴地活著。
在中國，北京、上海、廣州、成都、南京等多地，白紙運動三周年期間，當局加強在街頭增加巡邏，防範民間舉行紀念活動。而南京傳媒學院大學生李康夢，是當年首位在校園內手持白紙、表達對封控不滿的抗議者。三年過去，至今下落不明。
香港國安法後，有部份移民海外的港人，曾訴說有流亡的感覺。被問到是否有同感，何立言說：「我在自己政治觀念形成的年紀，受到香港非常多的啟發，覺得語言、生活方式、文化層面上，我也有一種流亡的感覺。」
至於 Jackey 在澳洲生活一年後，赴美國繼續學業。他也接受自己是「流亡者」的身份：「父母讓我忘了這件事，不要再參與，但我覺得白紙運動是時代洪流，我被捲了進去，做了一點事。」
「我永遠不會忘記。」
成都民眾在望平街悼念烏魯木齊火災死難者。 Source: Suppli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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